早前的2月28日,我應邀前往香港都會大學主持「香港科幻小說的創作與思考、局限與未來﹕以《人形軟件》為例」講座。
其實,我本來打算拒絕。原因有三:
第一,我覺得科幻這個類型太冷門,沒人會來,到最後只有我和「數碼文化與人文學科研究所」的成員你眼望我眼。
第二,兩個小時的時間很長,可以看一部電影,我平常的講座時間都是四十五到九十分鐘,連Q&A。怎樣讓同學保持兩個小時的集中力,一點也不容易。
第三,我怕內容太沉悶,畢竟《人形軟件》雖然提及人工智能,但已經是十多年前的書,同學不見得讀過。
不過,既然可以去推廣科幻,我沒有不答應的理由,只好厚著臉皮答應,心想:如果沒人來,我就快速把ppt講一遍,然後和大家一起去吃晚餐。
不料,邀請我的L博士告訴我,那晚的講座有超過一百位同學出席(要點名),這又給我另一道難題了。不管這一百位同學在問答環節保持沉默,或者向研究所投訴講者的內容太沉悶,我都會尷尬。
其他人不一定有這種煩惱,但我有。
如果你讀過張瀞仁的《安靜是種超能力》,就會知道,雖然我能在台上滔滔不絕連講兩個小時,但在台下是個不折不扣的內向者,內心長期上演各種不為人知的小劇場折磨自己,最喜歡的事情是躲在家裡獨自工作,最好所有對外的聯絡都由AI代勞。
收到L博士的回覆後,我連忙修改ppt。以前我還在IT業時,出席過太多無趣的講座,見識過很多無趣的講者,所以發誓我整理的ppt要和小說一樣生動有趣。起碼每隔十分鐘向觀眾發問一次,然後會設計幾個叫全場人捧腹大笑的笑位,把睡著的同學驚醒要向其他人問發生什麼一回事。
整個ppt流程要像故事一樣有起承轉合,有情感的流動,有transformation,也有最後的高潮,那往往也是lessons learnt。
當然,不可能每一場都能這樣編排,有時受制於形式(網課的互動效果遠遠比不上現場),有時受制於內容難度(太抽象也不容許我用影像輔助的很難說得好)、長度(短於二十分鐘或一個半小時以上的都不容易編排)、準備時間(沒講過的題目,無法講第一次就和講過十次一樣好)、觀眾的理解能力(像同時面向中一至中六同學,我寧願分開初中和高中兩場,即使用同一套ppt,但說法可以深淺度不同),但這場科幻講座的觀眾全是大學生,有很高的水平,我也全力以赴。
講座以我剛出來社會工作,有《人形軟件》的構思開始,但寫作經驗不足只能放棄,直到十多年後,人生經驗變得豐富,寫作技巧也不再稚嫰,才把構思付諸行動寫成長篇,雖然得到星雲獎,卻碰到「第一市場問題」,中間穿插網絡在這三十年間的興起和人工智能在最近幾個月內的突飛猛進。
我在講座前一晚凌晨特別加一張slide,補充專家意見說AI也有近似摩爾定律的發展規律,每十八個月能力加倍。
講座比我想像中順利,大部份同學都是維持清醒而且和我有眼神交流。去到答問環節,我以為回答了原先準備好的題目就收工,不料同學反應熱烈超乎想像,除了問我關於寫作的問題,還有一半是關於AI,而且帶著焦慮。
我懂,這些快將畢業的學生,遇上前所未見的強大競爭對手:能力超越人類但待遇要求極低的AI。有幾位同學詢問的不只是工作,而是人類的未來。
可是,Singularity後發生的事,沒有人能回答。我是在十多年前就看過Ray Kurzweil的巨著《The Singularity Is Near: When Humans Transcend Biology》,早就期待這一天來臨。
我太太對technological singularity並無好感,但我一直認為這件事避不了。Technological singularity要改變的不只是人類,而是整個地球。
答問環節結束,我以為終於可以鬆一口氣,沒想到幾十個同學來找我拍照。我不知道現在流行這一套。唯一可惜的是,那天仍然需要戴口罩。
那晚的講座燃起我的教師魂。我問自己:人生去到下半場的中段,是不是該投放更多時間把自己所擁有的經驗和知識,傳授給下一代?
#blog